白落凤坐在地上,看着尘埃在唯一透光的天窗下自由飘舞。他忽然想试试自己有没有本事能把烦人苍蝇的脑袋切去,手伸到平时墨冥所在的地方时,才想到剑已经不在了。于是,无聊的他用手撑起身子,闻到有些刺鼻的汗味,自嘲地笑笑走到天窗下,透过铁栅栏享受着外头方寸蓝天。
白落凤,在诏狱。
说实在,他挺庆幸官府贴出的是告示榜不是追杀令,否则现在与他相见的不是蚊虫蚁鼠了。况且当初听说捉拿自己的悬赏金涨到了百两黄金,弄的本人险些把持不住跑去投案自首。
“也不知告示上临摹的画像好不好看。”囚犯有些懊恼地担忧起来:这告示可是颁布大虞各州各县,若是把他的模样画丑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一考虑到有这样的隐患存在,悠哉的墨冥剑主开始坐立难安,只是当他抬头无计可施地瞧了瞧用玄铁特制的铁门柱,颓然坐回了原处。
弄丢了剑,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冲破牢门,声势也足够惊动外头的守卫。自从被困在此地有两日有余,逮捕成功的消息足够传回京城让罡治观派人前来护送。届时没有利器,单凭刚习得剑酒歌五成不到的“无剑”,想要逃出升天怕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真是百密一疏啊,让死道士跑了。估算差不多就要被押送入京问刑的白落凤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犯下的过失追悔莫及。
西山孔雀王引发的祸乱平定后,白落凤和纳兰折风分别带着刘继宗和朱烨昭离开金霄殿。他们把神志昏沉的皇帝交给被戒空看住的朝官后架着镇远侯火急火燎地赶往武侯府进行救治。
那时武侯失血过多情况危急,白落凤只想到请盲剑匆匆用落雪引水扑灭势头减小的火场,避免皇宫毁于一旦外,根本没空思索更多的东西。
结果第二日心有余悸的康嘉皇帝一道皇旨硬是把救场的白落凤几人定成“勾结妖孽,擅闯皇宫,胁害君王”的死罪。如今趁着空闲细细琢磨后,白落凤觉得仓惶逃离的玉玄子肯定杀了个回马枪,跑到宫里大进谗言,才使得局势峰回路转。
实际上白落凤心底一直忿忿不平:剑酒歌身有至高剑术,且不论有没有人不怕死地冒犯他,即便捉到了恐怕罡治观也得摆好贡品还他自由身;
瞎子贵为地位德隆望尊的万花谷谷主,江湖人难保日后会有仰仗他的时候,再有魏贤做前车之鉴,自然不好意识杀上门去;
戒空是弘定和尚的唯一弟子,空相寺亦是佛门净地。反正恶僧的名声早臭得不能再臭了,大家对他出格的行为习以为常,不至于为了他惹得一身骚。
萧羲之是闻名天下的竹林贤士,一把古琴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上多少自谥雅士的人梦求成为他的知音,得罪他就是得罪全天下的文人墨客,每人吐口唾沫足以淹死祖宗十八代。
合着单欺负“残墨”无依无靠,背负罡治观弃徒、人魔血无痕弟子的骂名,绿林朝廷力求同心诛之!
白落凤发誓如果自己能逃出去以后绝对滴酒不沾,这样肯定不会再发生随便找了个酒庄却被酒家暗中下了蒙汗药然后送到衙门换钱的糗事了。
可惜片刻后他转念一想:倘若不能喝酒的话,人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最终一番盘算,他惊然发现似乎真地拿不出东西向老天担保性命。
嘿,金霄殿风波过去快把月了,纳兰回到药谷该好好陪着纪紫莲,戒空也应努力想法子把淮左庄千金娶回去,剑酒歌完成了赌约继续云走四方,西山孔雀王听闻自己被抓捕的消息是气急败坏还是视如敝屣,也不知道李向高从水墨阵走出去了没有,。
白落凤笑了,他举起自己的手敬于窗外随风飘扬的野云,随后无力地摔落在地面——罢了,罢了,干脆睡上一觉等待发落吧。
昏暗的牢房内,苍蝇还是那只恼心的苍蝇,人还是那个寂寥的人。
唐无夜伏在路边,借助草丛的掩护,鹰鹫般的眼睛扫过前方的径道和远处的树木。他没有穿寻常杀手执行任务时的着装:他们的黑衣一是为了掩藏,二是怕有人认出。而这些他都不需要,仅仅因为他是唐无夜。
艳阳高照,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杀人时间选择成白天也是唐无夜的习惯,杀手干的是不见光的勾当,他这么做似乎向江湖人表明自己所行乃光明正大之事。
此刻地上除了几个陈旧泥印以及稀稀疏疏的落叶外再无其它,唐无夜身上没有溢出任何杀气。按理说一个威名远扬的亡命之徒煞气比拟虎威,便是纹丝不动也会令路过的人感到背脊冷风嗖嗖。偏偏他做到宛如天生磐石,似乎本就该呆在那儿。
杀手在这儿守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此路是去往罡治观最快的路,他要杀的人正是护送墨冥回去的道观弟子。
白落凤被捕入狱,或许其他人由于官府严加保密无法立即打听到消息,可唐无夜不会。因为他欠了一条命,所以他此生除了接手杀死恶贯满盈的人外,剩下来的都归给白落凤。
这条命是唐无夜母亲的命。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一具死尸铺着白盖抬到家门口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永远不会忘记掀开白布后看见遍布鞭痕的躯体时哽在喉咙铁腥的味道;
他永远不会忘记宁王府的下人粗暴地把他打出门外唾骂娘亲贱命的场景;
他也不会忘记后来白落凤遇见他时那一句:“这把剑借给你,替你娘讨回公道。”
他更不会忘记宁王府尸骨成河,三百追兵把他逼的走投无路的那一夜墨冥释放无尽怨气屠戮四方的血腥味。
他知道白落凤在暗中助他,因为手中的邪剑除了剑主,谁也别想解开印咒号令百鬼行夜!
地上的枯叶正在颤抖,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道路的尽头两人两马的身影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他们一路风尘不止,显然急着把剑呈到师尊面前。
马儿气喘吁吁踏下一道脚印,吆喝的赶路声传荡林子的每一处角落。
萧萧冷叶雨,阵阵惊鸟啼。
一根耸拉在地面的蚕丝骤然拔起,朝着马肚横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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