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饕餮兽面纹, 广作器物之饰, 然纹在人身上,楚行云还是头一遭见,顿感一阵心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回家, 终也不得安宁。
好在这家,一直就只有他一个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人连累,也是幸甚至哉。
“你倒是幸甚至哉, 我可要呜呼哀哉了!”
不知是这乾坤不够朗朗, 还是他楚行云命里终有此劫,本来见光死的谢流水, 现在扑棱棱地在他身边闹腾, “我们可是一体同魂了, 你死了, 我怎么办呀?”
谢流水那腔调, 活像是说“我们可是夫妻了, 你走了,奴家可怎么办呀?”,楚行云心更累了, 埋怨后羿当年干嘛把好端端的九个太阳射没了, 否则十日齐天, 照死这妖孽,可让他清净会儿吧。
大约是他接二连三的念头都在心里想得太大声,谢流水毫不费力便听了个一清二楚,叨叨了几声“感谢后羿”,又自说自话道:“你的云能量实在很管用,我元身未死,本不是阴魂,先前怕光,可能是缺你的缘故,能不能再让我补点?”
楚行云才不做长他人威风灭自个儿焰气的事,何况补这玩意儿两人就得亲密无间,晨时谢流水在他身上捣蛋的教训可历历在目,果然这淫贼说:“你也知道,补这好东西,我得近着你身子才行,可是不管靠得再近,终究还是有些微的距离,令人扼腕叹息。不过,这世间倒有一桩妙事,两人非但近得没有距离,距离恐怕还要倒找我们一些,你猜猜是……”
“没门。”
“啧,我话还没说完啊,你不是上下纷飞吗,给你上行不行?我再倒赔几条你爱听的秘密,这样总成不?”
楚行云一听此言,故意停下脚步,把谢流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像在省视货色,最后直摇头道:“没性趣。”
谢流水骂了声操,冲他翻白眼。
楚行云看他不痛快,心情就好,被那饕餮纹搅起的阴霾也破了个洞,露出一方晴来。
谢流水还在身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楚行云听着好笑,却又不便笑出来,只得闷头往前赶。谢淫贼真真是烦不甚烦,他楚行云也真真想一刀两断,然各方事这人知之甚多,大有其用,虽常常谎话连篇,时时谋权篡位,然临危关头,也不得不先保他楚行云,以谋求共生。
再不济,万一哪天真驾鹤西去了,黄泉路上还有个垫背的,想想也开心。
心中一有了计较,处事也有了计划,往后谢流水定要闹他去寻灵魂分体的法子,他自要配合一二,但实不必太过上心,待尘埃落定,物尽其用,再赶走不迟。若是最后诸法皆败,将谢小人弄死驱魂便是了,除了忍些耳根不清净,他又无亏损,何乐不为。
谢流水瞧他无动于衷,总算不自讨没趣,悠哉地跟在后头,也无需花力气走,全靠牵魂丝引着。没走几步,望着楚行云白衣背影,飘飘欲仙,明近实远,又不甘寂寞,故意拿话头激他:“雪墨组是不纹饕餮的。”
眼前遼远的仙气散了,楚行云回过头,如所有逃不脱、跳不出、知不全、看不清的世间凡人一般,问:“你什么意思?”
谢流水只是笑,眉宇间浮上一层无谓的自得:“我们两心相合,你猜猜呗?”
“派这些能力低微的家伙假扮雪墨组,又有何……”话至一半,楚行云已懂了,那群冬瓜们既不是来杀自己,也不是来伤他的,他们不过是来确认一样东西:
掌中目。
看看他楚行云,是不是好好地按照某些人的计划,长出了这般玩意。若是来试他武功尽失,须得再派高手,可看看他手里长没长眼睛,派几个小喽啰便得了,万一他楚行云大开杀戒,死的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东西,那伙人并不亏。
谢流水见他想明白了,像老友似的上前拍拍肩,故作深情道:“云,你自己可要多保重啊。”说罢,大笑着往前走了。
水一畅快云便气闷,然转念一想,算了,饭要一口口吃,谜要一步步解。楚行云瞧谢流水樊笼困兽,还做得苦中乐,索性也掷开这团乱麻,只大步向林更深处走去。抓住谢小魂往后头一抛,不让他走在前边,挡了清林绿水的好景,谢小魂不甘示弱,待会又跑上来烦他,比许多年来,潺潺的溪、铃铃的鸟、簌簌的叶,加起来都吵。
熹云雾袅娜,曲水柳娉婷。朝霞彩晴空,晓色画春禽。
岁岁千林木,年年一人回。从今归家路,漫漫两相魂。
谢闹闹跟着楚静静回了家,心里念叨着,传闻这楚侠客白衣飘飘,轻似仙,其实腰缠万贯,重得很。待会去了他家,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死乞白赖,吃香喝辣。
果不其然,这清林居实是个好去处。一径幽,数阶绿,叩开门扉,满院兰芝玉。镂雕窗下,三丛洒金碧桃,青石庭里,一帘紫藤萝瀑。照水梅,冰娇莲,寒香塘篱间。雪蕙兰,墨紫竹,潇湘西屋苑。更兼有,红豆紫檀香樟木,绿蕉黄杨丝楠乔。花间影,拂了身春光跃,一园好景,随意作丹青。
谢聒噪看得没了声,楚不理推开屋门,径直忙自个的。屋外是扶苏玉英,杜若蘅芜,挤挤挨挨,好不热闹。屋里是衣物未洗,饭菜已馊,被褥一团,筷碗伶仃。看得谢流水心里直摇头,他以为楚行云虽未娶妻纳妾,但大约也会有个侍童,不至于过得这般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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