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仪梦见自己仍在无尽的山林中奔跑,野刺划破她身上土灰色的袍子,刺破她□□的双脚,却不觉得疼,唯有后面轰隆而来的山洪,将整个尼庵瞬间淹没,她想要尖叫,喉咙中却仿如压着一块石头,叫不出声来,只能继续往前奔跑,跑着跑着终于没有路了,山林尽了,野刺也尽了,眼前是望不见底的悬崖,她低头看,双腿打着颤,心里却是长长一声叹息:终于解脱了。
蒋仪叹息着,纵身跳了下去,降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时候,她落到了地上,没有疼痛,也没有断手断脚,只是四肢仿佛都脱了节,就这样陷在地里,无法爬起来,她挣扎着想要翻身爬起来,却看见眼前出现一张笑嘻嘻的人脸。
蒋仪盯着那熟悉的笑脸停止了挣扎,恐惧让她所有的力气都化为一声尖叫,吼出来的同时,她也睁开了眼。
头顶一层灰蒙蒙的幔帐,显然她是躺在一张床上,床的四角没有任何花饰,只用简单的圆木相连着。蒋仪仍着全身细密的疼痛和双腿上的酸楚坐起身来,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是一间非常简单的屋子,一张床,对面一张四方桌子,桌边摆了两把椅子,仅此而已。
蒋仪回忆着自己昨天经历的一切,她是从尼庵里跑出的,那时候大约天刚亮,她在大雨中跑了整整一天,鞋子也丢了,下山的路被泥流淹没,她只能攀着树一点点往外挪,直到天完全黑了,仍在山里不停的跑,直到一脚踩空,似乎是后脑撞到了什么硬东西,才完全昏了过去,没有任何记忆。
回忆到这里,她才觉得头皮发疼。伸手轻轻摸了摸,脑袋上缠着一块白布,大约是有人替她包扎过了。她又抬起手,才反映过来,自己穿的也不是当初那件宽大的僧袍,而是一件略显宽大的青布粗衣。
蒋仪下了床,双脚踩到地上时,才觉得从脚到腿,无一处不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地上有一双黑条绒蒙面的布鞋,她掂着脚套上,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坐到凳子上去,却不想腿软脚滑,还拔翻了桌子上仅有的一只白瓷茶壶。
茶壶哐啷响着甩到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引来门外一阵脚步声,房门打开,一个身着官服的侍卫朝里看了一眼,又向外招了招手,便是一个微胖的婆子走了进来扶起她来。
“姑娘醒了该唤我一声才是,你腿上有伤,不好走路的。”这婆子双手将她扶了起来,搀坐到床沿上,外出端了盆水进来替她擦了脸,又将她满头的乱发拢在一起拿条发带替她系上了,紧接着便有人端了一张炕桌来放在床上,炕桌上有四只包子,一碗清粥。婆子将勺子递给她道:“你先吃上些,一会儿有官人来问话,照实答就是了。”
婆子说完便双手握着围裙退出去了。蒋仪已经两天没有见过吃食,这热腾腾的包子散发着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她颤抖着双手掂起一只来,极力控制自己要慢一点,却仍是被烫了嘴唇,她轻轻咬破皮,包子里一股荤油的香味惹的她整个人都仿如被提起来一般。她荒不则口的咬下去,顾不得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便直吞了下去。
腌肉粉条白菜馅的包子,一个足有小拳头般大,蒋仪久不曾吃过荤腥,香的眼泪都掉了出来,她三两口便吃完了一只,正要掂起另一只时,便见一个四十由旬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穿件灰黄裥衫,却是清清爽爽。他进来先向蒋仪施了一礼,蒋仪久在庵中,习惯了僧仪,此时又掂着一只包子,忙将包子放下,双膝并实低头向这人还了礼。
这人便是李德立,他昨夜吩咐到驿站的差人夫妇请了大夫,又单另给了钱让这差人婆子替蒋仪拾掇干净,方才听说她醒了,便进来要问个究竟。
侍卫进来放了张椅子在床前,李德立便坐下,抬手示意蒋仪继续吃饭。蒋仪此时尝了包子的美味,正是放不下的时候,却也未曾忘了礼仪,将炕桌推到一旁,规规矩矩跪坐在床边。
“鄙人李德立,敢问姑娘贵姓?”李德立问道。
蒋仪忙道:“先生言过了,小女不敢当,免贵姓蒋。”
李德立又问:“蒋姑娘家住那里,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蒋仪将这话放在脑中回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家父姓蒋,是历县大族,四年前小女离家时,在京中任朝奉郎。另有继母余氏,及弟一人。”
李德立方才进来,见蒋仪举止进退得度,不似一般寒家女子,听了她这番说辞,便又问道:“四年前为何离家,离家后又居于何处。”
蒋仪忙答道:“家母去后,小女常敢悲揶,乃自请离家至这山中尼庵修行,至今已有四年矣。”
李德立招了门边的侍卫进来,耳语了两句,那侍卫便退下了。李德立站了起来,又是施了一礼道:“蒋姑娘再用些早食,待我请示过我家主人,看是送你归家,或者归庵。”
他说完便要走,蒋仪却觉得这两个都不是去处,她见那些侍卫训练有素,又见李德立举止一派文人做派,又是一口纯正官话,显然是从京城来的,而京城,正是她想去的地方,便连忙下了床跪在当地道:“小女外家姓孟,外祖在时曾任通政使,四年前小女离家时,听闻二舅乃京中寄禄官,如今不知官在几何。小女自母丧,时常忆起外祖母,然则身在庵中,不能直面进孝,如今还请大人将我带入京中,见了外祖母,她自会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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