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笑人第一次见到那名要命的刀客是在杭州。
当时他兄长薛衣人剑意初成,正带着他离开松江府四处闯荡。路过杭州时,兄弟二人在楼外楼订了两个雅位。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杭州西湖的美景,早已被无数文人墨客写到极致。
不过他们来的时候并无桂子与荷花,是个细雨蒙蒙的春日。
兄弟两个在楼外楼中坐下后,薛衣人说,这趟路过虎丘,却未能有机会得见拥翠山庄庄主李观鱼一面,十分可惜。
薛笑人听着他言辞间对李观鱼的推崇,心中十分不以为然,但面上却半点不曾表现出来。
而就在薛衣人给他讲到虎丘剑池的时候,他们身后的西湖忽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打到他二人脸上身上。
薛衣人率先回头,见到这番场景,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手边长剑,并高声道:“你且小心!”
薛笑人点头应了,眯着眼望向他们身后尚未平息的西湖,只见雾气迷蒙的水面荡着一圈圈波纹,而波纹的中心处正激荡不已,仿佛那一小块地方的湖水已被烧开至沸腾。
两个呼吸过后,水下骤然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定睛望去,发现这竟是一个穿黑衣的散发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湿透的长发披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剔透的脸,脸上沾着水,不见半点粉黛,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或者说正因为半点粉黛都不施,才更显得她神姿高彻,哪怕在这种稍显狼狈的场合下,也一样有令人屏息凝神的本事。
她半个身体还在水下,甩了甩脸上的湖水后,目光便朝他兄弟二人望了过来,似是在惊讶。
而他和兄长薛衣人对视一眼,俱是不知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下一刻,黑衣少女的目光又忽然亮了起来,她皱了皱鼻子:“龙井虾仁?”
薛笑人下意识低头一看,他们桌上的确摆着一盘尚未动过筷的龙井虾仁,可这是一道清淡的菜,隔着快三丈距离,也不知这少女是怎么闻出来的。
显然他兄长与他想法差不多,所以停顿片刻后,他便听到薛衣人朗声朝那少女开口道:“姑娘缘何会忽然掉到西湖里?”
少女啧了一声,道:“这个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吧,我现在很饿很饿,你们桌上那盘龙井虾仁卖我成不?”
话音刚落,她已从水中直接掠起,像一阵风似的提气行至他们所在的傍山凉亭之中。
而薛笑人也是直到这时候才看清了她身后的那柄刀。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刀,被粗布绑着挂在她身后,此刻刀柄上还沾着水,形状平平无奇,同这江湖上最普通的山贼所持的刀无甚区别。
“哎不对。”站定后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身上没钱,这样吧,我用这个跟你们换这盘龙井虾仁,行不?”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了一块通透无瑕的玉璧递给他们。
薛衣人薛笑人兄弟俩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尤其是年纪轻轻就凭着一把剑杀出了“血衣人”名声的薛衣人,只消一眼,他就可以断定,这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却要用它向他们兄弟换一盘只值半钱银子的龙井虾仁。
他沉吟片刻,道:“此物过于贵重,姑娘还是收起来吧,你若是不嫌弃,一道坐下吃顿饭,我兄弟二人是十分欢迎的。”
少女愣了愣,说一道坐下没关系,但我不习惯欠别人的,你还是拿着吧。说完将这块玉璧放到了他们面前的桌上。
见她如此坚持,薛衣人便没有继续推拒了,不过也没拿,直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笑了笑,说好。
在她满脸水珠,皱着鼻子的时候,她都当得起一句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现在一笑,自是更夺人耳目,璀璨得足以照亮这雾气迷蒙的春雨天。
不过就在她将要坐下之时,她面色忽地一变:“等等,我衣服还是湿的。”
薛衣人本想说无妨,却见她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半个呼吸过后,她那身湿湿答答滴着水的黑色长袍便恢复了干燥,头发和刀亦然。
他知道这是她用内力将其烘干的。
对于内家高手来说,烘干身上的湿衣服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也不是这么快就能做成的,就算是他也不行。
难道这黑衣少女的内功已是江湖顶尖?
怀着这样的疑惑坐下后,薛衣人便忍不住打量起了她背上的那把刀。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主动给已是饿虎扑食状的她倒了一杯茶。
他说:“姑娘就算再饿,也不用吃这般急。”
少女朝他摆了摆手:“我太久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吃相好看不了,你们别介意。”
薛衣人想了想,又给她叫了几个菜,皆是楼外楼的名菜。
菜上来后,他才重新对她开口道:“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黑衣少女正十分专注地撕着手里的叫花童鸡,闻言头也不抬道:“我姓燕。”
薛衣人:“原来是燕姑娘。”
她点点头,总算想起来要问问这对兄弟的名字。
这回她抬起了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们呢?”
薛衣人:“我叫薛衣人,这是我弟弟薛笑人。”
他的名字不说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起码也是闻名江南,偏偏这姓燕的少女听了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噢了一声表示知晓,然后就继续埋首吃起了她面前的叫花童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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