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在房内坐了多久,托盘里的饭菜静静摆在面前,小鬟的脚步声不知第几次自耳边远去。
恍然间似乎有人轻轻接近我身后,我回头看去,竟是个不认识的人,装扮与那日的道士无异,大约也是个道士罢。
我竟不觉奇怪,不觉惧怕,更没有想到要问一问他是怎么进来的,有没有得到我爹的许可。
他走过来,一头长发是雪白的,可是脸容依然年轻。
他道:“姑娘,你可还认得贫道了?”
我茫然地摇摇头,借着月光又看他一遭,黑暗慢慢晕开,映着他的脸很是平和。
“现下记不起不要紧,反正等一等,你也是要记起我的。”
我也很是平和,似乎他根本是约好了到来。便站起身来,道:“点灯的话多有不便,我爹经过许是会发觉。道长还是先请坐罢。”
他没有客气,就那么坐下,明亮的眼一眨不眨,依然盯着我。
那种神情,好像他透过我本身,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甚么物事。
“果然是姑娘。”他静默半晌,突然笑了一笑:“我小师弟同我说起时,我还在猜想是不是你。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连当初资质不佳的我都修得了个半仙,姑娘怎么还在原地徘徊呢?”
我也笑了笑,其实他说的话,我只懂得了一半。
“门从外面反闩着,道长是怎么进来的?”
他道:“我要进来,自有我的办法。姑娘既被亲情困住,犹豫不决,贫道就只好自己来找你了。”顿了顿,又笑道:“一下对我这样客气,倒叫我不大习惯了。想当初,姑娘对我真是万般不待见。说我只会摆弄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算不得道士,撑死是个江湖骗子。”
我说过这等话?我歪过头去,慢慢地想。
可那些似有非有的记忆,却像冻结在很冷的冰窖里无法脱出。可是佩锁里封存的人,他一定比那些记忆更冷。
他虽没有离开我,却已经被我遗忘了太久。
我问桌边坐着的道士:“我该怎么称呼您?”他道:“叫我乾宁便好。”
见我不答,他又是一笑,那懒散的神态极端眼熟,想不起像谁。
“我是来还债的。一直欠仙君一个人情,答应了他,却到现下都没有兑现。”
我咀嚼着其中的“仙君”二字,仿佛明白了甚么:“锁里的人,真的是个仙人。”
乾宁道:“也怪不得你忘了个干净,其实你原先也是。”我“啊”了一声,却对此言并不震惊。
月光在瞳孔深处晕开,我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乾宁,他悠悠然道:“对不住,我这个忙是帮仙君的,可管不着横生甚么变节,也管不着姑娘的亲人伤心。”
我微微一愣的间隙,他已站起身,朝着头走来。
“今日,贫道是非要姑娘记起曾经不可。若姑娘不肯,贫道也有别的法子,让你把这个吃下去。”
我低眼一瞧,他手心里已不知何时摊出棵碧玉般的植物,纠缠着自掌纹里攀沿至上方,好似纠缠着三生三世的云烟。
我道:“你是要我吃下这个救他不成?”乾宁这回没有笑,只是颔首:“我想,姑娘不会不愿意的罢。”
不会不愿,亦不会迟疑,只是害怕伤害身边之人,但比起这样的害怕,更唯恐与锁中那人永不能相见——
我一把夺过他掌心中的绿草,吞入腹中。
“如果我出了甚么意外,烦请道长也造出个‘我’的身子罢。痴痴呆呆也不要紧,只要她肯陪着我爹。”
乾宁道:“这回姑娘倒找对了人。贫道一定照办。”他取出一个紫金葫芦,数张符纸,在我房内搭了个阵法,又道:“请姑娘站进阵眼去。”
我不说二话地缓缓踏入,如同踏入一个光华逼人的梦。
有个人的面目从模糊渐渐转为清晰,愈发刺眼,直到我无法直视。小雨淅淅沥沥飘落下来,满室寂静的焚香中,他俯身在床榻熟睡的女子唇上轻轻一吻。
只是那一吻的瞬间,繁华光景从我身边纷沓而至,铺陈开来,继而碎裂成灰。
一根针从血肉里扎进去,扎得太透彻,让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我好像走过一副长至天边的画卷,画卷中每一笔都雕琢着自己的曾经。
千年的景致须臾一瞬,我不过从画卷的这头走到那头,却仿佛耗尽了尘埃里的三生。
浑身都在刻骨地疼。
终于走不下去,我蹲下身,在原地抱紧了自己,颤抖不已。
有一些画卷中,并不存在我的身影。那些大都是鸣兵交战的图,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嫣红的战火中央,我看到那人胜雪的白衣——和我站在城墙上的战图那么相似,他同样被无数兵马逼至绝境。
结果谁都不是为了自己,却谁都落下了“叛徒”的名号。
亏他还是个修为极高上仙,怎么能傻到如此程度?
身后有人唤我:“白沐。”我在流动的画卷前缓缓回头,一束绮丽的光,将来者的脸容照得白净无瑕。
他等了我多久?几百年,又或是上千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苦,我这一回却要拉住他,再不放手。
生生忍下腹中翻江倒海的疼痛,我扑上去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将脸容埋进他苍白秀丽的颈间。
“我已被那棵草毒死了么?”我的眼泪一定流了好多进他的衣领,要不然他怎会习惯性地皱起眉来:“你是个真的人,还是我也变成了魂魄?乾宁回来报你的恩,你可以醒过来的,他跟我保证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盛年白狐传》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妙笔阁小说网更新,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妙笔阁!
喜欢盛年白狐传请大家收藏:(m.miaobige.com)盛年白狐传妙笔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