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闻芊在驿站客房的木床上翻来覆去, 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把杨晋给得罪了。
虽说死乞白赖跟上来是有些惹人怀疑, 但若在平时, 他要么一句话道破, 要么拉着她问个究竟, 自己只需编个谎敷衍过去就万事大吉, 再如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反应。让她像是一招打在棉花上,颇为进退两难。
小客栈有了些年头,床板稍一动就吱呀作响。
她突然翻身坐起, 摸着自己的脸无不担忧地想:“难道是我不够水灵了?”
思及杨晋此前在院子里同菱歌相谈甚欢的模样,似乎也不无可能。
连施百川这种冠都没及的少年都知道找菱歌游月那样的嫩草吃,更别说正值血气方刚、二十出头的杨大人。
倘若果然如此, 那倒是个对她而言非常棘手且无解的问题了……
*
临近淮河, 沿途的旅人便多了起来,地界还处于江浙, 两场雨一下, 满地湿气, 走在路上便有种说不出的黏糊感。
这季节气候反复, 极容易得病, 时常有马车从身边经过, 遥遥便是一句拖长了的喷嚏。
两队人一前一后地照常赶路,杨晋也依旧同闻芊保持着距离。
白日停车休息,她在道旁的小摊上百无聊赖地翻捡, 耳畔恰听到杨晋在不远处说话, 偶尔掩嘴轻咳。
“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要不我守夜吧。”
“没关系,只是刚好呛到了……”
她心里一计较,弯腰在水果摊上捡了几只新鲜的梨。
一整天风尘仆仆,傍晚照例找地方歇脚。
官道上的客栈赚的都是流水钱,饭菜很不走心,最初两天的新鲜劲儿过去后,游月几人也没那么爱蹦跶了,终于感受到长途跋涉的疲惫,差不多吃过饭便早早上床就寝。
等楼上楼下的客人都已回房休息,闻芊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
那个年轻的厨子正蹲在灶前看火,瞧她进门来便赶忙起身,闻芊摆摆手,绕过他掀开锅盖,白气刷刷往外冒,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锅里的雪梨肉白如雪,盛到碗中与红枣、枸杞相应,显得愈发甘甜可口。
她把冰糖雪梨装好,给了厨子一把铜钱的封口费:“不能告诉别人这是你煮的。”
随即拎着食盒出门找杨晋去了。
拿甜食哄人这种法子都是她六岁前玩剩下的,乍一看有些单薄无力,不过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不对症还得看人。
闻芊在客栈寻了一圈,房间内不见人影,等绕到后院才发现他在那里练刀。
记忆里,似乎很少看见杨晋拔刀,他不太爱沾血,多数情况下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冰凉如水的清辉中,雪亮的刀光像是流星闪电,不经意落下的月华在刀口起势时擦过一丝细细的光芒,但很快都隐没在了那漫天飞雪似的一招一式里。
杨晋不穿那身官皮的时候,总是偏爱箭袖,墨色的上衣束在玉带之中,腰身紧窄,随着刀风绷出结实的肌肉来。
耳畔听到脚步声,他周身的锋芒倏地一收,整个人像手中那把寒光遍隐的绣春刀,眸色冷凝的看过去。
闻芊背着手在后面,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一见是她,杨晋眼底的戾气瞬间淡去不少,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深更半夜,她挑了个最清净的时间来找自己,会是为了甚么?
他心中莫名生出些微弱的期待。
荒野里的小店连蜡烛钱也要省着,墙外纸糊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晃,那抹不甚明亮的昏黄与银白的月光交织,她的脸从晦暗不明的阴影里浮出,眉目间有妍丽的笑。
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
认识这么久以来,除了他跑乐坊之外,闻芊倒也不是没有主动上门拜访过,但仔细想了想,她的每一次笑脸相迎好像都带了目的。
初遇时是为了让锦衣卫撤出乐坊,第二次是为了上清凉山庄,第三次是为了青梅竹马的朋友……
这么粗略一推算,杨晋先前生出的那丝意外便很快平复了下去,只沉默着垂首收刀入鞘。
“杨大人。”闻芊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眉眼上端着笑意,“在练刀呀?”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了,不然你再练会儿?”
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表情打量了一遍,杨晋把刀放在石桌上,终究还是开了口:“有事么?”
眼见他出声,闻芊已觉事成功了大半,“别这么提防我,又不会吃了你,来,你先坐。”
她硬生生把他摁在凳子上,这才将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到跟前,摆在他手边,笑靥如花,“是好东西。”
然而,杨晋却在看到那食盒时,目光明显的暗了一暗。
闻芊并未察觉,俯身打开盖子,雪梨的甜香犹在,尽职尽责地扑出来,“怎么样?冰糖雪梨。瞧你这段日子染了风寒,吃这个正好清肺止咳。”
莹白瓷碗中的梨肉映入眼帘,他心情不自觉往下沉。
闻芊仍忙活着往里面洒杏仁碎,取出勺子放到他手中,“尝尝看,照你的口味做的,味道应该不差,若是不够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
话音刚落下,杨晋便将汤匙轻搁入碗内,哐当一声脆响。
他眉峰皱起深深的纹路,低声道:“这一次,你又打算要甚么?”
一瞬间,徐徐的北风乍然而止,四周的空气像是冻结一般,带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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