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连绵草木荒,绿溪蜿蜒流水忙,占高居胜有古寺,寺曰金陵,老僧言距今已三百多年,拾阶而上,沧海桑田似从心中划过。
纵目眺望,晨光洒落,露珠摇曳,寺门斑驳,香客寥寥,倒是清净修养之地。
此时拾阶而上的便是郑微几人了。
山路陡峭难行,拓跋宇重伤未愈,便由王老汉与王长根抬着。
郑微猜测如此着急的上山,可能与昨晚王老汉带回来的消息有关。
郑微想着昨晚王老汉的话,他称对方郎君,显然主子是夏侯青而非拓跋宇。
夏侯家乃前朝皇室,虽叛逃大魏,但大周还有不少前朝遗臣奴仆。
如今看来这般阳县令与王老汉就是其中之二。
那就不难知道拓跋宇他们百十号人如何渗进大周了。般阳县虽不紧邻青州城与穆陵关,但要知道穆陵关何时调走守军还是不难的。
但郑微觉得靠百十来人凭天险守关实在可笑,也不觉得大魏皇帝会如此愚昧自大,想来还有后手但不知为何没有施展出来。
大概援军迟迟未到让拓跋宇心生警惕,当日过城门而不入,另选地方藏身。
但她不太明白拓跋宇为何要躲到山上寺庙里来,如果被发现,岂不是更难逃。
不过片刻,他们一行到了寺庙门前的空地上。
空地中央一鼎人高的方形莲花纹香炉还未点香,只有几个寺僧刚打扫完提着扫箒往外走。
绕过香炉,郑微竟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跪在门前。
有个寺僧走到他们面前,塞了些吃食给他们,然后径直忙活去了。
那大点的小人儿把吃食掰成两份,分了一半给小的。
小的冲他露出个明朗纯净的笑容,接过来抱着小口小口的啃着。
大的把吃食小心的包起来,拢进袖袋,摸了摸那小的的头发,起身去抢寺僧的扫箒。
两人来回争了几下,还是被那大的拿了去,举着比他还要高的扫箒熟练的干了起来。
而其他的寺僧似乎都习以为常,并没有过多关注。
郑微看的出神,拓跋宇他们已经走出去不少,知客僧正迎着他们进门。
她连忙追上去,随着一起入了寺里。
“三位郎君,客房已收拾妥当了,有需要知会照客一声便可。”
可能夏侯青给的香火钱到位,知客僧很是热情,笑着把他们送进了一个叫山云居的院落。
之所以是三位郎君,是因为她此时着一身粗布襦裤,虽是粗布,却还算干净完整,是王长根小时候唯一一件好衣裳,王婶没舍得剪了添补旧衣,想留着给以后的孙子穿。
即便郑微拿自己那身襦裙换,她都不舍得松手。
“为何没有我的屋子,我歇在哪里?”
郑微见夏侯青和拓跋宇都有各自的房间,唯独没有自己的,跑去质问。
拓跋宇挑了挑眉,打量眼前一身粗衣却依旧秀气漂亮的小郎君,调笑道:“仆从随时侍奉着,哪里要卧房休息。”
说着指了指卧房外隔间的窄榻,“夜间歇在那里,随时候着。”
郑微咬牙,气呼呼的转身出了门。
若是她身上有银钱,才不要受这窝囊气。
在寺里逛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又走到寺门前,见到那两个孩子还在跪着。
好奇之下,她跑去问知客僧:“那两个孩子为何一直跪在门前?”
知客僧叹了口气,“芸芸众生里的可怜人儿罢了”
却原来,这是姊弟俩,阿姊小囡,阿弟丰生,他们阿父姓庄,山脚下山桥村人。
去年北方雨水少干旱,般阳县各地收成都少,但朝廷赋税却涨了。家里实在凑不够粮食,正好赶上县里府衙招徭役,庄父就县衙报名,以工抵税
今年春末庄父做完工回来时被流民抢劫打成重伤,回来时已奄奄一息,没撑几天撒手人寰。
家里少了顶梁柱,庄母急痛之下大病一场。
大病未愈,家里无米下锅,只能拖着病体上山挖野菜。
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连下了几日雨,山路本就难行,庄母往回走时遇上滑坡,被淹没在山里再也未能出来!
可谓是祸不单行,本就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小家瞬间崩塌,只剩下两个稚孤艰难求生。
询问之下得知阿姊小囡年虚十一,竟与郑微同年。看起来却像个八九岁的稚童。丰生只有五岁,正是干吃饭不做活的年纪,哪怕卖身都没有哪家乡绅富户肯买。
之所以说到卖身,原是前几日有驵侩登门说县里有家富户要添置仆从,过来问小囡愿不愿意。小囡自然是愿意的,但驵侩说不能带着阿弟。
村里如今家家都缺米少粮,也没有哪家愿意家里多一口人吃饭,小囡想了很久才想到山上的金陵寺。
她之前村里的阿婆说寺里的和尚大多都是孤儿,小囡寻思着把阿弟送去寺里,也有个能遮风避雨裹腹之地。
说着这里,知客僧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他们不时会在门口捡到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孩,比这姊弟俩更凄惨的也不少,寺里实在无余力收留啊。”
郑微听着知客僧的话,心里酸楚难耐,远远眺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小囡小身子跪的直直的,丰生年纪小,耐不住歪倒在一旁,被阿姊一把拽起来。
她看不到两人脸色的神情,只能猜测丰生扬着小脸在跟阿姊撒娇。
知客僧说完便去忙了,只留下郑微一人在那里愣神。
“可怜他们?”
夏侯青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略带嘲讽道。
郑微并未理会。
“在大魏,俘虏是可通买卖交换的奴隶,你的下场未必会比他们好”夏侯青仿佛未尽兴,接着道,“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郑微眼睛微眯,深吸一口气。她其实更想朝他翻个白眼,奈何目前形势比人强,扯了扯嘴角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夜里,郑微心里像是揣了个石头,沉闷闷的,躺在那里翻来覆去的。
拓跋宇心里也是千头万绪睡不着,被郑微动静闹得心烦,便变着法的支使她。
郑微看起来兴致不高,但都老老实实的照做了,拓跋宇一脸惊讶。
她低眉顺眼的,拓跋宇反倒是觉得没了意思,拉着郑微问她发生何事。
郑微沉默半晌,才把白日的事情说了。
拓跋宇不明白她为何烦忧,如今世道艰难,生离死别,甚至易子而食都不稀奇,为何单单怜悯这对姊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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