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见如此情景,也不禁微微皱眉,他看了看下方就坐韩综。韩综仿佛对刚才殿上发生的事置若罔闻,自顾用匕首切着食盘中的炙肉,惬意低头大嚼起来。司马师右眼下的肉瘤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轻咳一声,开口道:“韩将军,今日不想发生此事,实在是本将军安排不周,请见谅。明日我将上表朝廷将顾将军遗体以亭侯之礼安葬,家眷厚加抚恤。现将褚成押下去重责四十廷杖,免去偏将之职,降为伍长,罚俸三年,罚往顾辉将军灵前悔罪,你意下如何?”
韩综轻松地笑了笑,从容地将手中的割肉刀放在案上,揩了揩双手的油腻,起身向司马师抱拳行礼道:“大将军言重了,我们这些沙场上搏命的人任哪个手中没有几十上百条人命?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顾辉今日死在褚将军锤下只怪他技不如人,刀剑无眼,咱们吃的就是刀尖上的饭。”
说罢,冲身旁的众将官喝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如此放肆,还不给我闭嘴坐下!”身旁的一众将官顿时声歇,回到各自座前垂头不语。
韩综端起案前的一觥酒,仰起脖一饮而尽,接着道:“只是今日殿前试剑没有尽兴,顾辉虽死但是这一仗打得狼狈,丢了我江东儿郎的脸面,我韩综愿亲自下场,与褚将军一较高下。”言罢,竟然也不待司马师答言,一个箭步跃到场中。韩综手持一柄短剑,左手粗暴地将赴宴宽大的礼服扯掉抛出场外,露出一身黑色劲装。司马昭见韩综向来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做派,没料到今日在场中一立,倒好似换了一个人。
司马昭命侍从递给韩综一面盾牌,但韩综似乎视而不见,毫无理会侍从。他的双目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褚成,侍从见状只好悻悻地退下。粗黑狂乱的胡髭布满了韩综的双颊,显得极为肮脏邋遢,然而他的短剑却异常锋利,在灯火映照下闪着致命的光泽,不难看出,韩综每日都会精心打磨,直至锋利得血肉难近为止,司马昭看罢不禁有些担忧。
高台旁边的内侍没接到司马师的命令,正有些犹豫地看着司马师的脸色,忖度着是否上前请示。此时,场中的两人却不是什么时候就动起手了。只见褚成举盾前撞,同时踏步抡起长锤砸向韩综,但韩综倏然后跳,如同游鱼一般在褚成前后周旋。褚成长锤频频落空,不禁有些急躁,只见他抡圆长锤如同车轮一般,在身周横扫,韩综则腾挪跳跃,始终是锤锋似乎挨到了韩综的衣襟,却有惊无险地在韩综身旁呼啸而过,引得四周观者一阵阵惊呼。时间一长,褚成显得有些疲惫了,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然而他虽然喘着粗气,却依然高举护盾,步步向韩综逼近。褚成沉重的脚步踩在大殿的地板上扬起尘灰,而韩综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不断后退。褚成继续轮锤猛攻,而韩综似乎脚步更加快捷了,他轻盈地绕着大殿上的石柱,不时绕到褚成的背后,用剑背抽打一下褚成。此时殿中的一干文臣还有人窃窃议论韩综的招数不够光明磊落。司马昭等人却早已看出韩综武艺远在褚成之上,以韩综的武功要杀死褚成只在一念之间。此时褚成被韩综戏耍得在场中暴跳如雷,却拿对方毫无办法,他恨不得用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韩综将其活活撕碎。于是褚成拼尽力气大吼一声,锤盾并举,攻势更加猛烈。韩综不断后退,并用手中短剑左挑右拨,轻易地化解了对方的阵阵攻势,并且脚步灵敏地穿梭于大殿两旁的几案和人群之间,故意引得莽汉褚成在人群之间横冲直撞,观战的大臣与侍从慌忙不迭地尽力避过两人,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被撞倒踩伤。原本肃穆庄严的延晖阁大殿顿时喧嚣嘈杂如食肆菜场。
司马师眉头微蹙,隐忍着没有发作。只见褚成的锤盾始终碰不到韩综,而韩综黝黑色的短剑却如黑蛇般在褚成身旁左右游走蓄势待发。卫宣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位试剑者在场中你来我往,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能够感觉到韩综虽然身形短小,然而膂力惊人,看似轻薄的一柄短剑,竟然能数次轻易地拨开化解褚成雷霆万钧的长锤一击。无论从力道和出剑的角度和时间把握,韩综都算是剑道中的一流高手。他手中的黑剑也异常出奇,一尺有余,长度不及寻常佩剑的一半,通体黝黑,剑身粗陋斑驳如一柄石器,然后剑锋处隐隐闪耀蓝芒,看得出是一件切金断玉的神兵利刃。从此剑外形上,卫宣断定其是由整块陨铁锻造而成,估摸由于陨铁有限,因此铸剑师铸成一柄短剑。
此时,韩综似乎将对方戏弄够了,见褚成力竭,于是变守为攻单手擎剑向褚成猛砍。韩综的膂力也着实惊人,壮如铁塔的褚成举盾勉强挡下,褚成手中的护盾成了隔绝对方凌厉攻势的一道木墙。韩综手下毫不停歇,一剑紧随一剑,不断劈砍向这道木墙,直砍得木屑四溅。褚成被劈得连连后退,身形趔趄脚步散乱。正在其疲于应付之时,韩综身形一晃突然变向,身子如同陀螺般转向褚成的左侧,避开盾牌,短剑如毒蛇吐信般刺中褚成腹部,又倏地收剑撤回原地。褚成的腹部顿时被开了一个口,鲜血和一截白色的肠子从其中冒出,褚成闷哼一声,张嘴吐出一口血,再将露出的肠子塞进去,连声怪叫。他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做最后垂死挣扎。原本还蹒跚地躲在伤痕累累的盾牌后面,此时却将盾牌向韩综砸去,同时人也如疯狂的野熊般扑了过去。韩综到没有料到褚成是如此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略一惊诧。只见他右腿蹬地腾空跃起,躲过飞来的护盾,然后在空中一个敏捷翻身,将短剑直插入褚成头顶百会穴,顺势在空中出腿将褚成的尸身踢翻在地。韩综在电光火石间一番鹰起鹄落的漂亮动作,将座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然而殿上的惨景却令众人无法喝出彩来。韩综看也没看躺在地上的死尸,径直走到司马师台前,双手抱拳朗声道:“大将军容禀,标下失手伤人,请大将军责罚。”
眼见今日好端端的一场殿前试剑被弄成了血腥的杀人战场,韩综如此一名降将竟然胆敢公然违抗自己,不由得令司马师无名火起。然而考虑到东关战事在即,而且褚成击杀顾辉在先。因此司马师当众不好发作。于是他脸色铁青道:“刀剑无眼,恕卿无罪。”说罢不睬众人,起身离座而去。司马昭一看,连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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