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洛阳城的傍晚时分,斜阳温柔地从窗棂蔓进室内,在嵌花的水磨石板上洒下点点橙黄光影,又悄悄地从堂内消逝而去。堂内幽香且静谧,间或传来窸窣之声,原来是两名身着绿纱宫装的侍女秉着手烛,逐一点亮长廊上的纱罩灯笼。纱罩外套着赤铜网罩,射漏出来的光呈现出富丽的赤金色。
堂舍内朱红色屏风前的榻席上端坐着一位美妇人,乌黑的发髻高耸光可鉴人,白皙的鹅蛋面庞,细长的弯眉如黛,澄静的目光如一泓秋水。她身着宝蓝色银丝绣团花云纹饰缎衣,金线刺绣的云纹束带,令人一眼望去,说不尽的华美绚丽,风姿绝代。这位就是安平郡公司马懿最为宠爱的柏夫人。
她用一对纤纤玉手捧起起几案上的盏,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热茶,只是为了取舌尖上的那一点暖意,静享这片刻的安逸。她静静地望着对面坐着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朝中散骑常侍卫瓘,卫伯玉。
卫瓘朝会罢后径直前往安平郡公府探望司马公的病情,安平郡公的病势颇为严重,已不能视物。卫瓘颇通岐黄之术,察颜观色,心内已知情形不好。于是卫瓘与司马家的几位子侄寒暄片刻,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转而拜见柏夫人。卫瓘的父亲卫凯是柏夫人的舅父,柏夫人虽然祖籍河东,然从小寄养在夏县卫家,与卫瓘一同长大,十分熟稔。安平郡公权倾朝野,柏夫人又是安平郡公晚年的钟意之人。因此卫家尽管并不依附于司马氏,却颇得安平郡公的照顾周全。
卫瓘此刻仍然穿着朝服,柏夫人眼中的朝服永远是毫无生气的呆滞模样,然而着在他的身上却莫名地平添了丰神雅致。
平日里服侍的侍女们都极为默契地退出堂舍,在庭院各处角落默默忙着各自的活计,恰如其分地保持着与堂舍的距离。柏夫人微微一笑,卫瓘也微微一笑,自少年时夏县一别,多年来两人难得会面。世事沧桑,当年河东郡青春韶华的少女柏鸢成了如今安平郡公府的柏夫人,卫瓘也娶妻生子多年,五个子女都已近成年,也许很快他就要做祖父了。时光如伊水东逝,变了世事,老了容颜,然而昔日的情愫却如同陈酿,埋在心底越久愈加醇厚浓烈。
卫瓘干咳一声,淡淡地先开口道:“柏夫人一向安好?”
“好,常侍大人府上都好吧?”她颊上偷偷地泛起一抹红晕。
接着两人默坐无言,平日里周旋于朝堂侯府游刃有余的人物,此刻却如初会的少男少女一般,静止得空气让人尴尬却也泛着一丝甜香。
“夫人有何打算?”卫瓘见她不做声,只好突兀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留在京都,抚养好伦儿就是我的本分”柏夫人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她听得懂卫瓘话中的含义。
司马懿晚年纳了宠妾柏夫人,自从得到柏夫人后,年近古稀的司马懿似乎枯木逢春,将万千宠爱都集中到柏夫人一人身上,柏夫人甚至还为司马懿诞下幼子司马伦。此后,司马懿更是对柏夫人宠爱有加,几乎将张春华和另外两位夫人抛诸脑后。柏夫人也曾经为此十分忐忑,毕竟张春华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已经成长为在朝中能够独当一面人物,而自己的儿子司马伦尚在年幼,因此柏夫人不愿积怨于张春华,曾经屡次劝说过司马懿。谁知司马懿将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发展到与张春华两不相见的地步。年老色衰的张春华为此妒火中烧,数次以绝食自杀为要挟也未能得到司马懿的一丝顾惜,最终不幸郁郁而终。因为此事,司马师始终耿耿于怀,认为张春华的死完全是由于柏夫人魅惑了自己的父亲,仇恨的种子也在司马师的心中深深地埋下。
“恐怕不能如夫人所愿,你自己要保重呀。”卫瓘心里很清楚如果这句话泄露出去,很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然而他却不得不说。
“生逢此世,妾身如沧海之浮萍,诸事皆不由自主。”说道这里,她垂下粉颈,黯然神伤。
“隐姓埋名,遁迹山岳江河也不失为一种退路。”卫瓘低声言道。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妾身此举只能授人以口实,徒增罪恶。”柏夫人缓了一缓,接着言道:“而且贸然如此,不免殃及族人,况且伦儿年纪尚小,自小锦衣玉食,经不起如此颠沛。”
卫瓘蹙起眉毛,眼眶发红,半晌无言。
“嗳,也许是您多虑了。”柏夫人望着卫瓘,凄美地一笑。“天不早了,常侍大人公务繁忙,妾身不敢耽误大人公事。”
他缓缓起身,双腿似灌铅般沉重。正要转身离去。柏夫人忙叫住他“卫大人,多年都未能拜望嫂夫人,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说罢,她拿出妆匣中的一把镶金边鸢尾犀角梳,双手捧与卫瓘。
他低头看着鸢尾梳,温润如玉的梳齿上还留着她的数茎青丝,于是他用绢帕小心地裹好,深深地藏在贴身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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